马知遥:感动写作论纲
[2006-1-5]

作者:马知遥
来源:新诗代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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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1、感动让诗歌开始

舒婷说:障碍必须拆除,面具应当解下。我相信:人和人是能够互相理解的,因为通往心灵的道路总可以找到。(1)我以为诗歌要找到最终能让大众接受的路除了让读者“感动”没有其它的良方。在一个诗歌被沦为鸡肋和阑尾的年代里,如何让诗歌真的像过去那样成为人们心灵的朋友,成为读者精神的向导,或者只是让读者做到不对诗歌失望, 也只有“感动”。“感动”这个作为看似简单却十分复杂的心理活动,不是每一个创作者都能够做到的,问题是现在的诗歌创作,作为创作者本体的诗人们并没有认为“感动”多么必要,在他们看来,感动就是煽情,靠煽情取悦读者是不足取的。我们想说的是:煽情这种戏剧手段在当代都市生活中的确已经被滥用了,但“感动”并非戏剧中的煽情而是感情的自然流露,从而感染读者的心扉。而即使意识到“感动”重要性的诗人们,也已经由于各种原因放弃了许多诗人应该具有的操守,道德心、人道关怀、他的正义感,他面对生活时的激情和冲动,或者冷静的哲学思量。他们更多地热衷于各种诗歌大奖,热衷于流行化诗歌的炒作和模仿,热衷于在各种公众场合的发言。他们也在大量地写作诗歌。90年代以来,大家说诗歌已经开始没落了,看诗的比写诗的人少。而才短短几年,由于第四种媒体“电脑网络”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当年的诗歌写作并不是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走向末路,而是正迅猛地借助网络的宽广平台突飞猛进。每天上网阅读诗歌的读者不在少数,而各个诗歌论坛,文学网站每天的浏览量远远超过了纸质媒体,而不定期地在网络上投稿贴诗的人也在不断增加。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网络纯文学论坛有500余家,其中诗歌论坛就有300余家,这些论坛还不定期地推出网刊和纸刊,同时一些民间诗刊也不断地创刊,加上最近开始火热的博客,更让个人文学网站纷纷诞生,光一些纯文学的博客就有上千家,诗歌博客光在天涯社区就有600余家。这么大的文学创作和诗人队伍,其中不乏优秀的精彩的诗歌。无形中,网络的无功利性和私密性,让诗歌创作找到很好的平台。

但“感动”的诗歌还是稀见。倒是因为网络的推波助澜,诗歌的多种写法和各种流派的纷争让诗坛热闹起来,各家的诗歌刊物也看好网络,纷纷推出下半月刊,主要刊登一些网络稿件,一些刊物干脆辟出专栏,为网络诗歌呐喊。表面上诗歌很繁荣了,原来没有亲近过诗歌的网友,开始以一个文学爱好者向网络作家迈进,从一个诗歌门外汉向内行迈进。但无庸讳言,这也是诗歌的灾难。当众人要当诗人的时候,他们开始各行其是地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且越是锐利而狂放越吸引人。造成的恶劣影响是,一些根本不能算诗歌的东西开始堂而皇之地大行其道,一些恶劣的丧失诗歌基本精神的东西被分行排列地称做“诗歌”,无数的年轻人被吸引成为那些垃圾制造者的帮凶,或者瞠目结舌,打消了亲近诗歌的热情。

梁晓明说:我们需要做的是把这种天才变作水源、养分,来灌溉和培养诗歌这类娇嫩的树;我们必须天天这样小心、谦卑、刻苦地从事这份工作。只有这样,我们的诗歌之树才有可能结出无愧于我们天分的果实。这也是一个现代诗人必须经历的艰难过程,并且,这也是他生命的寄托与荣耀。(2)网络已经让更多的人将诗歌当作了发泄私欲的工具,变成了马桶或者玩具,使得诗歌根本谈不上其本应具有的“美感”“悲天悯人”,即使是写内心,也成了变态狂和自恋病者的呓语。诗歌不再为低层,不再为他人,不再反省,不要思念和进行历史的沉思,哲学的辨析时,诗歌基本上已经不具有感人的元素了。所有的诗歌因此要成为自私者的摇篮,成为集体的一次盲目的狂欢,其本质是空虚的词语宴席,是无聊者嚎叫和骂街的舞台。诗歌的形而下追求已经越来越通过公众的眼光得到了证实。诗歌也越来越成为公众插科打诨的工具,成为闲人们的一个话题。诗歌不被重视已经成为大趋势。

诗歌从殿堂高处下来了。但他不是平视着生活而是成为了被众人心中蔑视和唾弃的对象。这个消费文化的时代里,各种的诱惑已经让诗人再难写出“感动”自己并“感动”他人的作品,因此那种流水帐的日常记录,那些黄段子的新编和添加,是当前许多诗人都在进行的活动。他们美其名曰,让诗歌走进民间。其实是想借诗歌抬高身价。但错了,错了。诗歌经过商业大潮的洗礼,经过网络诗歌的渲染,众人对诗歌的鄙夷正在不断加强,而诗歌的信誉正在丧失,诗人几乎已经成为对某些人“不敬”的称谓。甚至开始和神经病疯子之类的词很自然地联系在一起。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诗人的不自爱,现在各种以诗人自居的人已经严重地败坏了诗人的形象:网上脏坏连篇,动辄用器官在诗歌中表演,公开用文字表演赤裸裸的身体。这些都与真正的诗人形象远离了。公众不敢恭维写诗的那是自然。也就是说诗歌的感动越来越少,令诗人自毁的诗歌越来越多。

其次,诗人们对诗歌的难度追求确实值得提倡,但以难度为准绳,以难度作为写作的追求,必然导致读者对诗歌的隔膜和恐惧。翟永明说:诗是对不可知世界和不可企及之物的永恒渴望;是对已有词语的改写和对已发现事物的再发现。(3)此话对诗人的创作是有理的,但对读者来说只能是对理解和阅读的雪上加霜。为什么不能用简朴的形式表达深沉的情感呢?为什么杜甫、白居易的诗歌至尽还在流传并为大众接受,不就是因为其白话似的表达里传达着诗意吗?难道诗意非得要什么高深莫测的形式作出表达吗?

柏桦说:诗和生命的节律一样在呼吸里自然形成。一当它形成某种氛围,文学就变得模糊并融入某种气息或声音。此时,诗歌企图去作一次侥幸的超越,并借此接近自然的纯粹,但连最伟大的诗歌也很难抵达这种纯粹。所以它带给我们的欢乐是有限的,遗憾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是不能写的,只是我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了这种形式。(4)我能理解这位诗人对诗歌创作难度的认识,但他自己在表述这段话的时候就已经让读者费解了,不要说他用诗歌再表述什么问题了。所以,首先把自己说服并让自己理解,然后写大众能看得懂的东西,即使是学问也应当如此。正如好的学问家他的学问总是深入浅出的,把学问做的能让大众明白,那是真学问。借助晦涩的词语表达自己的内心本身说明自己对内心的虚弱和无知。

我同意欧阳江河说:充满着对美的冒险之渴望、对权利的摸棱两可的刺探和影射。(5)诗歌的确是对美的冒险,诗歌不可能一成不变,它要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地进步,它要表达对现实对历史的态度,用隐射和摸棱两可指东打西的策略,但这样的写作只能是一种方式,如果全部的诗歌都这样那么只会又沦为少数人自怜自爱的所谓伟大的作品,而远离读者。

不用说,诗歌从来是曲高和寡的,所有探索性的文学遭遇都一样。但在这个高科技发达的时代,在网络为文学助威喝彩的年代,诗歌为什么不能流传的更久些?为什么非要高高在上地折磨读者的阅读胃口?所以,诗歌能不能写的“简单一些”,又是当前诗人们应该面对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诗人学者臧棣看到诗歌的解救之道,他说:我相信,诗歌无论它具有怎样的现代性,它都必然包含一种可接受性。诗歌的写作可以蔑视可阐释性,但它一定要关注可接受性。他说:小说具有的只是一种认识生活的能力。发现是诗歌的终极美学。他说,我现在意识到,诗歌所依赖的最本质的东西并不是个人经验;当然,也不是一种简单意义上的集体经验,而是一种为人类所独有的生命意识。(6)

当我们意识到诗人的形象自毁和诗歌的晦涩难懂成为诗歌走向末途的根本原因时,我们不能不考虑到诗歌赖以生存的环境,即它的历史语境。当前社会,经济已经成为历史的执导性因素,成为历史的中心话语,文化自然要退居次席,无论文化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改变其在经济社会中的附庸地位,它顶多是以经济的对峙性因素存在着,并不断地对经济社会施加影响,但影响是低微的。因为经济的强大力量,文化革命或者变革的声音几乎要被忽略,所以,本世纪也是一个文化界自打自闹的年代,根本不可能掀起文化界的大的波澜。但有一个因素不能忽略。那就是不同的历史语境必然要求其响应的文化样式。诗歌的大众化需求以及消费时代对诗人生存的挑战都不能不逼迫诗人正面看待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要生存要发展首先要养活自己同时还要保住诗歌,唯一的出路就是:顺应形式,用符合大众阅读习惯的新的写作去表达自己的内心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否则不论你多么高明,你的形式必将为这个消费年代忽略。沈苇说:这样的诗直接面对阿莱克桑德雷所说的人类基本主题:爱,悲痛,恨和死亡,面对人性中一切原始的本质的事物说话,并且正如罗丹所言:要点是感动,是爱,是希望、战栗、生活。(7)

耿占春:但他终于不能让自己的眼光离开这个使良心痛苦的现世。他终不肯完全放弃分辨善恶的良知。

他说:大部分诗歌是青年人写给青年人看的,惟有大诗人才能写出同时也值得老年人分享的那种回顾性的情感。随着一些成熟的诗人走向中年,他们开始面对这样一种感情,一个已逝的世界。他们开始置身于生与死之间。(8)一个诗人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业操守不要忘记了人道的关怀,不要忘记生死等永恒的命题,他为什么不可以写点让大众感动而易于理解的诗歌呢。难道思想的深刻与语言的晦涩成正比,难道深刻的诗人就注定不会朴素的“人”的话语?!

再来谈人们对诗歌的冷漠吧。当诗人们不扪心自问,不对诗歌做符合历史语境的改变和有意识地探求,那么就会像“张枣在谈到公众对诗歌的冷漠反应时,有一个相当生动的说法;冷漠可以把这些诗作像灯一样关掉。”(8)公众们对待诗歌就像对待电视节目一样,遥控器在他们手里。读者是主动的。一个拒绝掌声的诗人几乎不存在。一个不追求价值提升和确认的诗人几乎也不存在。为永恒写作的诗人在这个时代只可能饿死。失去读者失去市场,还想斩钉截铁地说:我要靠诗歌生存,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而其贫困滑稽的生存景况只能让大家同情甚至怜悯,而诗人们常常在对待别人的怜悯时如此迟钝,诗歌中表现出的崇高和伟大顿时黯然。毕竟,诗人也是人,他需要面包,还希望有鲜花。

所以,对于那些口口声声为艺术献身而生活潦倒的人,我始终充满了怀疑。他是生活的弱者和情感上的自私者。他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而忘记了有尊严的生存对诗歌多么重要。

最后我们看看现在的阅读现状:
阅读的粗疏、匆忙和低质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共同特征。这是一个小品文和专栏文章的时代,硬要人们阅读现代诗有时简直就是一种惩罚。最近这几年的趋势表明,无论将诗歌写作理解为词的缩削还是词的扩张,诗人所使用的都是少数人的语言,这种语言在定义上就包括了对公众阅读和消费性阅读的断然抵制。”(9)
阅读行为同样有可能将作者完全排除在外。当翟永明试着用土拨鼠的“他者语言”来叙述自我时,她感觉到这个作者正在“离我而去”,如果没有完全剥夺自我描述的声音的话,也肯定会使之减少。写作就是减少自我,即使在整个世界与这个自我相加也是徒劳的。(10)
我们还能对诗人的这样的近乎固执的坚持说什么呢?在他们看来“诗人所使用的都是少数人的语言,这样的语言包括了对公众阅读和消费性阅读的断然抵制。”诗人可以去抵制,读者还会去选择他们喜欢的经典去读,那些世界名著足以让他们感受到来自精神的力量,而那些所谓的诗人的作品只好像“灯一样地关掉”。
诗人可以不向世俗妥协,为什么不能向大众的阅读做些努力。低视的平民化的写作并不会玷污或降低诗歌的高度。那些历世而流传的诗歌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2、感动:让诗歌成为敬畏

荷尔德林“庆典”一词具有崇高而又质朴的含义。定亲节就是人与神相遇,而人神照面乃是那些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居中者的创生之源,他们处于人神之间并且忍受着这个“中间位置”。这就是那些半神,那些河流,那些必成为指号的河流。这些示者就是诗人。(11)诗人应该是人类和神圣情感的通灵者,他保持着圣洁的心和读者交流,让读者在阅读中得到崇高和质朴的享受,心灵的洗礼。从某种意义上说,阅读诗歌就如同人神的对话。现在这样的古典主义的阅读理解,已经渐渐被当代生活的世俗化倾向所取缔。人们的阅读纯粹是为了消遣,在放松的状态下获得词语的快感,得到心灵的愉悦。但不是说,当代读者已经把诗歌当作纯粹的消遣物了。因为读诗歌的人,他们还葆有一颗侥幸的心:希望在阅读中得到感动的东西。即能使诗人敬畏的东西。比如爱、友情、亲情、土地、民族、历史、人类的内心隐秘等等,这些令人敬畏的感情通过诗歌的表达常常有唤起的作用:回忆或者激动。
因此,“畏不碍手碍脚,而是让路途从容。它营造节日的基本氛围,给缓慢的小路带来天趣。畏使脚步在诗歌的道路上富有节奏。畏决定走向源头的步伐。” (12)
读者在阅读中想找到自己情感的传达,找到共鸣,获得情感的认同,这本身是对诗歌的尊重。然而诗人们在自恋地歌唱忽视了读者的感受,将读者推在文字大门的外边,其结果自然是诗人的落寞和读者对诗歌的冷遇。

荷尔德林的诗歌就遭受到了冷遇。“难道这一次,我仍不能引起我的德意志祖国对我的广泛关注,不能促使人们纷纷问及我的出生地和生养我的母亲?我希望如此,但愿这也是上帝的意志,让我日后达到那一步。因为,对于一个作家所遭受的全部苦楚和他所付出的全部可爱的努力,这真的就是唯一的、也是最甜蜜的收获----没有它,这位作家将毫无价值,亦即:他想让自己和他亲人的名字在自己的民族及后世流芳千古。这绝非空话,敬爱的母亲!”1799年秋天,荷尔德林在给母亲的一封信中这样说。(13)事实上,直到一百多年后,他的祖国才想起他来,并开始认真问及他的母亲和他的出生地。如今,所有年龄段、所有具有精神旨趣的人们,无不熟知并钟爱他的作品,甚至偶尔会对这些杰作崇拜过头-----荷尔德林的诗歌努力虽然晚了一点,但他最终被自己的国家和土地所接纳,他是幸运的。但我们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再在当代重新上演。因为在我们的读者已经明白了什么应该是好的作品,哪些作品可以让当代人受益并可能流传的时候,我们仍旧要坚持远离读者的写作那是不合适宜。

诗人王家新谈到过“文学的晚年”,他说:诗人的最隐蔽的对话者,只存在于“文学的晚年”之中。而80年代的青春崇拜诗歌,看似让人兴奋实则遮蔽了文学的这一真正尺度。(14)
我理解的意思是说,所有的文学作品要让时间去检验,另一层意思是说:那些真正的大作家,他们到了晚年作品越写越好。而且他们随着年岁的成熟越来越懂得写什么,写给谁看。当有这样的作家出现的时候,我们才相信,读者也才相信:文学是有生命力的而不是昙花一现。所以王家新说:这样的晚年不是时间的尽头,相反,它是文学中的真正有价值的开始。我们只有不断地回到这里,回到千百年文学为我们创造的“晚年”、“洞穴”或“黑暗”里重新开始,我们一生的写作才能获得某种更为根本的保证。(15)而面对这样的诗人我们不由得会对诗歌心生敬畏,好像面对心灵中最神圣的祭坛。而诗人正是操持祭坛的人,他应该将自己完全地祭献,燃烧,歌唱,直到生命的最后。这样的诗人注定会出动人的诗歌,这样的诗人会在岁月中不断的深入自我,宗教,深入对人类最脆弱的灵魂。在生活中他可能是生活的弱者,是社会的异类,但他善良而敏感、睿智而多情,他用质疑和对峙的状态面对一切变和不变,并将其中最生动的感受表达。
而诗人笃定是悲剧的承担者。因为许多诗人终其一生可能只有一首或者几首令众人感动并流传的诗歌,而大多数被淹没了。但为了这撼动心灵的一首,他注定要被千余首诗歌吸引,并夜以继日。“正如人们已感到的那样,悲剧感的消失正是这个时代的可悲之处。而诗歌之所以有其存在的必要,正因为它能帮助我们重新唤起我们自己忘记的灵魂。”(16)所以,诗歌无论到了什么时代,它本质中的崇高感,以及诗人职业的英雄主义性质都给愿意靠近的心灵以天生的敬畏,而这样的敬畏之心要想保持下去就只有靠诗人的创作将它彰现。敬畏之心的产生仍旧不能没有感动的要素。当空洞的诗歌一遍一遍地污染读者的眼睛,当高深莫测的以哲学家方式出现的诗歌充斥,当无聊当有趣地让荤段子成为诗歌的时候,何来敬畏?何来诗歌的感动?!

3、感动:坚持并提倡的行为

先要有那些感动的人和事,才能有感动的心灵。同样有了感动的心灵,他们才能发现那么多值得感动的事件。因此诗人发出了这样的呼号:人类的“瞎”是可以克服的么?世界对于一个诗人的伤害是可以消解的么?(17)而光看到了人类的“瞎”和诗人受到的“伤害”还不够,诗人们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我看到的是,诗人们蔑视地看着读者的“愚昧”,不屑于和现实合作。这里“合作”的真实含义是:他们不屑于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总是不切实际地设想,国家可以出钱让他专业写作,成为一个专门写作的被国家养的人;他们不屑于承担责任,不愿意去为生活做些让步,认为自己那样做是一种侮辱。而他们的处境要么失去工作,要么漂泊四方;要么靠朋友接济,要么靠取得别人的同情获得临时的帮助。他们的表现是:每天都在怨天尤人,认为生不逢时,幻想着伯乐出现。他们从来不做生活的主动者,认为生活应该为他服务。然而这样是多么不符合人类自食其力,独立自主的原则;多么不符合,强者生存的法则,他们只好整日在诗歌中疗伤,自叹身世的诗歌多了,怨妇似的饮唱多了。而那些实在无法忍受生活的艰难和精神的磨难的只好逃避,唯一的处所就是天堂。
中国过去有个话说:愤怒出诗人。而在当代这样的话已经不再适用。我发现那些有着强烈创作欲望和创作成绩的大诗人们,越来越成熟,他们靠自己的写作换取安静的生活,靠自己对生活的关注和发现换取优秀的作品。而一个总是不得温饱的生活陷入困窘和尴尬的诗人他的愤怒总是令人怀疑。他连自己的生存都保证不了谈什么大济苍生,谈什么为了民族大义,为了身边那些受苦的人。为此,我尤其欣赏和感佩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他是庄园主,他有豪华的住所,有舒适的生活,但他有一颗高贵的平民的心。他的心一直面对土地自己的国家,他眼中的低层人。他的悲悯因而是真实的,是确切的。
在当代这样一个只要劳动就饿不死的时代。还在坚持贫困是诗人的专利,贫苦和愤怒才能出真诗人的言论应该休矣。我想说的是那些所谓的诗人的愤怒会“让人变成无头巨人,仇恨会带来人性和理性的泯灭,偏狭和狂热也极可能转变为邪恶。”(18)而打着诗人的旗号充当邪恶者的还在少数吗?
提出重返诗歌的感动注定是要遭来四面八方攻击的言论。因为在这样一个时代,尽管各种渠道的言论自由给足了我们说话的权利。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四通八达才造成了现在的众生喧哗,其实真正的“独立”的声音并不独立,而独立思考就成为一件艰难的事情。但必须意识到,让诗歌真的让读者接受不能少了“感动”,为了让诗歌的路走的长远不能少了感动,为了让这个使艺术逐渐世俗化和消费化的年代还能葆有诗歌的尊严不能少了感动。

总而言之,感动是诗歌的生命之源,成为一切诗歌的开始。感动就是一切!!!


中篇

在中国当代诗歌的阅读中,我们经常被那些具有英雄主义气慨,或永不服输的对理想和真理追求的精神所鼓舞并感动,这些诗歌要么委婉要么充满了阳刚之气,风格各异,流派纷呈,而且各种现代后现代的手法不断地被应用到新诗写作中,无论这些诗歌是什么流派什么风格,我们在细细阅读的过程中会发现,中国新诗自朦胧诗歌以降,从来没有丢弃过诗歌“感动”的本质,而从大量的诗歌作品中挑出这些感动人心的诗歌又是那么艰难,因为作品的数量太多了,但值得让人反思的是,那些感动人心的作品相对于巨大数量的诗歌作品来讲,数量又是少之又少。所以诗人发出感叹:在流派喧嚣之后,一种不断地向存在“敞开”的话语能力却未能有力地形成,一种在中国语境中诗歌品格及承受力的铸造更是没有怎么考虑到的事。这就是这些年来一旦社会生活发生震荡,诗歌一下子就显得那么苍白、虚幻、不真实的原因。(19)我一点也不否认中国现代诗80年代以来在诗艺、语言形式革新和风格多样化等方面的进展,但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也付出他们没有意识到的代价,那就是一种面对现实、处理现实的品格和能力的弱化,甚至丧失。(20)面对中国新时期以来的诗歌创作现状,现在许多的专家都在做这样的一项工作:“百年诗歌经典”“当代诗歌精选”等,这正是帮助读者去发现好诗,但所谓的“经典”能经得起考验吗?它们能成为让读者流传下去的优秀作品吗? 为什么读了那么多“经典”,真正的经典却很少呢?
我们在此文中不去追究“经典”诗歌很多,感动人心的作品却很少的原因,只想用艺术的眼光发现“感动诗歌”的艺术特色和精神魅力,以及对这些诗歌的整体风格做一个大致不差的综合。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一个:重新唤回诗歌的感动,让“感动写作”找到当代的范例和今后的走向。

一、用英雄主义的气概,充满阳刚之气的笔法,表达对真理和命运的追问。这样一类诗歌是以朦胧诗歌的领袖人物北岛为代表的。同时还有多多、芒克、食指、严力、海啸等。在北岛的那首感动人心的诗歌《回答》中,我们能读到诗人视死如归的决心和对命运苦难的不屈,对现实历史的深刻的反思,那种豪迈的气慨深深地表达出艺术感动人心的魅力: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陈超说:对人道主义的张扬与对丑恶现实的批判形成他诗作的两个极。献身的苦难美与英雄末路时悲慨的感悟,都告诉我们,他从秉性到精神内核都是一个热切的行动主义者而非遁世者。北岛的诗不企求从严峻的现实中得到解脱,他正是从文明与愚昧,自由与囚禁的搏斗中,展现理想世界的实现过程。(21)多年以后,当这首诗歌为更年轻的人阅读时,仍旧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那就是诗歌中充满的那些感动人心的元素:人道关怀、人类的尊严、命运的追问、民族的历史。而贯穿其中的关键词则是:我不相信。始终用质疑性的态度面对历史和现实,这需要勇气也是一种人文精神。他不仅仅属于北岛,更属于他所归属的知识分子阵营。他还有另一首诗歌《结局和开始》,诗歌同样的英雄主义气慨和无畏的精神深深吸引着读者,即使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也会被诗歌中表现出的献身精神所鼓舞。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像道路
传过整个国土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选自《结局和开始》

布满诗歌的失落和愤懑情绪深深地可以用朗诵的语言爆发出来,那种苍凉和悲壮至今保存着,而不像许多当时流行的作品,离开具体的历史背景就失去了阅读的价值。所以,经典产生于时间中,但文学作品中时过境迁的作品太多,以至于人们常常不愿意轻易相信经典了。
同一时期的诗人芒克用他的诗歌表达着同样的主题,即在历史和现实中寻找真理,表达无畏的人道关怀和英雄主义情怀。而说到他,又怎么能忘记他的那首《阳光中的向日葵》:

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
而是把头转向身后
就好像是为了一口咬断
那套在它脖子上的
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看似在写向日葵,其实作者表达着一代人对自由尊严的追求,对强权政治的蔑视和愤怒。而这样的勇气和追求是足以鼓舞所有人的。它其实已经超越了一首小诗的表达,而更多地显示着自由精神和独立人格。这人类共同的追求。
同样风格的诗人还有多多。但同样是面对“太阳”这个意象,在芒克那里是一种对人性的束缚,是对人性的扼杀。在多多的《致太阳》那里,我们读到的是“光明”“希望”“是上帝的使者”是默默无闻的奉献者。诗人通过自己有血性和人道关怀的文笔,写出一篇篇令人心动的文字。
和他们同时代的诗人食指,也充满了以上的特点。读他的《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我们不能不被诗歌拉回到历史,也不能不被诗歌中表现出的对真理对命运的抗争所感染。尽管他的诗歌离开当代年轻读者的生活很远,但他的作品却在不断地流传,并为广大读者喜爱着。因为诗歌中同样具有的感动的要素:内心的真实、愤懑的情绪、命运的无奈、少年的无辜等等。这些元素一点也不远离人类感动的心,一点也不远离读者。正是在朗诵、阅读中,人们感受到了相似的心绪,共同的境遇和类似的情怀,他们感动了。
曾经在80年代名躁一时的少年诗人海啸已经步入而立之年,少年时代的才气通过岁月的历炼,已经形成了他更加内省和富有冲击的诗歌,而诗歌中一脉相传的恰好是从北岛芒克等人的诗歌中所具有的英雄主义情怀。他的三首长诗《祈祷词》《追魂记》《击壤歌》以其开阔无畏的理想追求和英雄主义气慨诠释这新一代诗人面对世俗生活的诱惑面对文明的沦落和命运时的坚强。而短诗又常常以细腻的情感表达着对母亲、故乡无限的依恋和亲近。而这样的诗歌,在当代不是多而是少了,这样的风格似乎已经与整个消费文化的时代有些格格不入,但文学艺术作为一种人类的理想之火,总是少不了那些持火者无畏的坚持和他们的呐喊,这样人类才不得不时刻警醒并保持一颗向上的心。在《祈祷词》中他写道:

回家的路远吗?为何我走了三十年
三十年偷渡的命运想要抵达
那片岛屿,因为拥有
一盏灯,温暖着
饥饿的灵魂
眩晕的海,来不及
划亮最后一根火柴

只有颠簸,但苦难侵吞着光明
生命在我手中,在于
垂直的重量,你时醒时迷
被十条河流紧紧包围

在《击壤歌》里,他写道:

在低处,也无从躲避寒意
我倾斜的背影想要封锁
一片沙丘,风奔跑着
逃离一座房子或被阳光
擅自公布的谜题,唯独我
站立着,交给伤口。

裹着皮肤的脸庞
面对兰波多么慌乱
因此,我要攀援上最高的岩石
我要以弧线,以凝固的液体
朝向大地,今夜
大海为我受孕

恢弘的气势和充满阳刚之美的语言,让大家享受华美的语言盛宴的同时,感觉到了诗人对世界刻心铭骨的痛楚,对命运的全力反击的强大内心。

二、舒婷说:障碍必须拆除,面具应当解下。舒婷让她的心事终于找到了读者,而真正流传并为读者传诵的还是那首优美的《致橡树》。在这首诗歌中有一个关键词:爱情。尽管这首诗歌当时之所以轰动是因为,她喊出了一代人对真挚爱情的渴望和对女性独立的向往。现在之所以能流传的元素,不外乎:女性的尊严和自由的呼唤,以及对美好崇高爱情的向往。这些都是构成诗歌感动的要素。如果这首爱情诗歌缺少了这些要素,那注定是缺少诗意和力量的,也是注定无法进入人心的。所以,好的爱情诗歌有一个共同特点:优美的意境,真挚的表白,大胆或含蓄的浪漫,无所畏惧的向往。
这就属于第二类感动人心的诗歌。它们用优美或者浪漫的抒情表达对爱情对理想王国的憧憬,对故乡故土的怀念,对亲情的绵长情怀。这样的诗人还有梁晓明、海子、陆忆敏、臧棣、沈苇、阿九等。
尽管梁晓明说过:“我现在反对词藻华丽的诗,那是制作。还有浪漫的抒唱,那是人生的泡沫。最后是才华横溢,这个词误导和害死了多少本可以成才的青年诗人。”(22)然而他的诗歌中那些动人的诗篇恰恰是最浪漫而抒情的。也许诗人总在寻找一种不同以往的写作方式,但诗歌本质中抒情的性质却无法更改,只不过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抒情而已。梁晓明的抒情方式是:直接锐利,朴素而少华丽的语言。他的《歌唱》他的《开篇》都有动人的地方。“可以抿唇的大菊花/可以抿唇的小小蜜蜂/在我的天空下她的眼睛久久盘旋/在我透明的两耳轮上/她是一件飞翔的长裙子/在杭州,断桥几乎是一句歌唱”(选自《歌唱》)还有“允许我的精神在风中竖立,在歌中胜利/在最小的石块中说起永恒/允许我在树中生根/在广大的荒漠中我寻找到水分/允许我第一口喝下这神圣的露珠”(选自《开篇》)。
说到“感动诗歌”又怎么不提到海子。他的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首《日记》如此令人心痛,他写到了生命的无奈和孤独这人类共同的情感,写到了对爱情的忠贞和渴望,这些都足打动人心。“给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对世界和人类的博爱,让他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这也是这首诗歌至尽为人传诵的原因。那首《日子》更是让我们久久回荡在激情和誓言中,而这样的激情和誓言是心灵的高度,这样的高度让读者感来爱他。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德令哈——今夜/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一切都在生长/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日记》)。
不需要貌似高深的哲理诠释,一种情绪和理想的高度就是哲学。海子做到了。
女诗人陆忆敏用她舒缓的抒情,敏感的内心表达对自我对世界的感觉。用诗人柏桦的话就是“她的诗是那么轻盈,那么迅速,那么幸福,那么宽怀;她所向往的景色是那么飘渺、那么美丽,那是美丽,那是惟一的女性才具有的缥缈和美丽。”(23)她的《美国妇女杂志》,她的《年终》都显示出内心的动人魅力。
江苏诗人刘翔也属于这样一类诗人。他用他的《狼》表现了对人性的关照,在“狼”的表现中凸现“孤独”的含义。也是直指人类永恒的主题。“没有朋友,没有爱情/甚至没有一个敌人”“它还有一副尖锐的嗓子/从那儿延展出去的声音/触动了远古的美和孤独/狼的孤独仿佛一个没落帝国的骄矜/由于失落了根基/而被判罚终生在那里长嗥”(选自《狼》)我相信有这样直逼诗歌感动元素的诗人是可以写出动人的作品,他具备了悲天悯人的心态和一个诗人的良知,所以他的眼光是朝下看的,他看到了疾苦和悲哀看到了贫困和命运的游戏。

峡谷中的村庄。山坡上是一片墓地
村庄一年年缩小,墓地
一天天变大/村庄在低处,在浓荫中
墓地在高处,在烈日下
村民们在葡萄园中采摘、忙碌
当他们抬头时,就从死者那里获得
俯视自己的一个角度,一双眼睛
——《吐峪谷》

在《无名修女传》里,我们会被这样的诗句抓住:

在寒噤中,恐惧像一场致命的疾病
突然抓住了你。——你逃也似的离开了库车
离开了中亚这个无边的大墓园——
在塔什干到莫斯科的列车上
你气息奄奄,像一盏油灯就要燃尽:
“上帝啊,让火车跑得更快些吧,
将我葬在故乡,葬在瑞典的山冈!”

在诗人阿九的诗歌《亡灵还乡》里,我们看到的是直击死亡的主题。人性中最隐讳最脆弱的部分得到了最为形象和感人的展露。“当我死的时候/一切都相会在黎明/该有一场小雨/替人们流下泪水/要是他们不能亲自为我伤心。”“如果恰逢夏日,该有一树梧桐叶/与我携手同死/要是冬天,该有一场大雪/堆在我的门前/应当有这样的事/让我安心地倒在回家的路上/ /万一这条路上/有人举火经过/至少它该为我彻底熄灭一次/让我像一个真正的灵魂/一颗骄傲的燧石/点燃故乡的心中致密的夜晚”

三、第三类感动诗歌属于用智慧和才华为大家建筑一个形而上的王国,而这个王国却充满了具象的表达,将生与死、美与丑、爱与恨都展现给读者,让读者在阅读中感情受到冲击,思维受到启发。这样的一类诗人是:于坚、韩东、王家新、欧阳江河、杨黎、西川、徐江等人。于坚说:诗是语言的游戏方式之一。如果游戏在汉语中往往会被理解为不负责任、戏弄等等,那么我可以为“游戏”加上一些限制词。严肃的、伤筋费神的、创造性的等等。他说:诗的过程是清除隐喻垃圾的过程。回到语言的无隐喻本性,而不是它的修辞行为。对隐喻拒绝、破坏得越彻底,诗就越显出诗自身。真正的诗,是从世界全部喻体的退出——“回到语言来的路上去”,回到隐喻之前。(24)梁晓明说:我们需要做的是把这种天才变作水源、养分,来灌溉和培养诗歌这类娇嫩的树;我们必须天天这样小心、谦卑、刻苦地从事这份工作。只有这样,我们的诗歌之树才有可能结出无愧于我们天分的果实。这也是一个现代诗人必须经历的艰难过程,并且,这也是他生命的寄托与荣耀。(25)于坚的创作应该是多样的,在他提出“拒绝隐喻”时,我们能读到他感动人心的那首《罗家生》,用朴素的回归到语言本身的叙述表达着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看似平淡无奇的语言却产生了惊人的效果,把一个人的消亡诠释的如此准确而冷静,让一个小人物的形象刻画的如此生动的确难得。于坚的口语化写作将日常生活入诗,用简单表达着复杂,用轻的手法表达着重。长诗《0档案》都将他的创作理念贯穿其中,这样的语言这样的表达手法直接揭示和思考的是人类的生存和人类的心灵痛苦。类乎宗教般的沉默和冥想成分,让他的诗歌开阔而有动人的风采。
在语言上追求平淡与语感,在日常中显示哲理。同样是口语写作的倡导者,韩东和于坚的诗歌风格迥异。他诗歌的形式感更强,而成熟的哲学思考和不容置疑的回答都令人耳目一新。其中渗透其中的“反文化”“反崇高”等第三代诗歌特征非常明显。我且不说他的成名作品《有关大雁塔》《你见过大海》现在看来激情不足,而且冷漠近乎冷酷的造作,已经故意为诠释哲思而形成的语言,使得整个诗歌死气沉沉,缺少心灵震撼的力量,尽管他是有意为之,展示生存的无意义。但他的《温柔的部分》的确称得上是好诗,在平静的现世描写中表达一颗丰富的破碎的心。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像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些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诗人王家新说:阅读的粗疏、匆忙和低质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共同特征。这是一个小品文和专栏文章的时代,硬要人们阅读现代诗有时简直就是一种惩罚。最近这几年的趋势表明,无论将诗歌写作理解为词的缩削还是词的扩张,诗人所使用的都是少数人的语言,这种语言在定义上就包括了对公众阅读和消费性阅读的断然抵制。(26)但臧棣说:我相信,诗歌无论它具有怎样的现代性,它都必然包含一种可接受性。诗歌的写作可以蔑视可阐释性,但它一定要关注可接受性。不论怎样的观点,我们还是要说,诗歌首先是给读者的感动。不论这感动的数量是多少,这样那样的感动能够持久,那样的诗歌就离优秀不远。王家新的诗歌可读性很强,他在《帕斯捷尔纳克》中写到: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为了获得,而放弃/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询和质问/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这样的语言和写作注定会吸引同样向上的灵魂,而这样的灵魂不是少数而是有很多,因此共鸣也就自然产生。对崇高灵魂和理想境界的向往,表明了诗人的高度。
伟大的艺术义不容辞地与其它思想一起担当了寻求人类美好生活的责任,去揭露人类生存的黑暗。这黑暗除了政治的,还必须揽括人类事务的所有领域,包括:人类心理内部的怯懦、无可奈何、人云亦云及一切精神病症;外部的疾病、战争、灾难、死亡。这内外的黑暗伴随着人类所有的岁月,它不可能根绝,它必须由人类用所有的时间去面对,并与之不懈斗争。(27)在欧阳江河那首感动人心的诗歌《玻璃工厂》里,诗人揭示的是平庸时代的那些黑暗本质,所以,他的诗歌可以这样写:语言溢出,枯竭,在透明之前/语言就是飞翔,就是/以空旷对空旷,以闪电对闪电/如此多的天空在飞鸟的躯体之外/而一只孤鸟的影子/可以是光在海上的轻轻的擦痕”所以他要写到:“那么这就是我看到的玻璃------/依旧是石头,但已不再坚固/依旧是火焰,但已不复温暖/依旧是水,但既不柔软也不流逝/它是一些伤口但从不流血/它是一种声音但从不经过寂静/从失去到失去,这就是玻璃。/语言和时间透明/付出高代价”充满哲思的语言通过无从不洋溢的象征,通过诗歌的暗示和形象的表现而得到一步一步的推进,他像高超的魔术师,机警地解释出语言背后的深意,透视出人类心灵中对“黑暗”和光明的认识。说到对哲思魔术般的表达,另有一人就是杨黎。读他的诗歌你可以看到他诗歌用客观的展示表达对神秘世界的认识,但另一方面往往过于理性的表达让他的诗歌很难为一般读者接受,但另一个诗人,因为其对客观世界的亲近以及对日常题材的从容的驾驭能力,让现代诗歌在诗歌技艺和诗歌的抒情性方面都得到了近乎完美的结合,那就是天津诗人徐江。徐江的长诗集《杂事诗》用朴素智慧的语言冷静地展示当代生活,而在客观冷静中表达对生命的关照,当读到“写完诗/关电脑/去厨房/做饭”我们感受到一种朴素的情怀和诗意的存在,而这样存在的生活恰恰就在日常中”(《彼岸》)“我的头发里藏着头屑和北中国沙尘的一部分/我的字里藏着你和生活的另一部分”(长诗《花火之41》让我们能触摸到他大多数诗歌的特点那就是小我与大我的比照,以及我与周围世界的对等关系,这样的视角是万物有灵思想的表现,也是诗人作品不俗之所在。

四、第四类感动诗歌属于用身体作为语言的要素,将对身体的理解通过诗歌大胆地传达,将诗歌是身体语言的延伸得到了最为具体而精彩的诠释。这样的诗歌主要以一些女诗人为主,她们是翟永明、唐亚平、路也、尹丽川、巫昂为主,男诗人主要以伊沙、沈浩波为主。尼采哲学中有一个思想那就是:我和你不同是因为我们的身体不同。柏拉图断定: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28)也是说的这个意思。那就是我们的人类其实是在不断地通过知识去俘虏身体,而身体本身是自由的。对身体的正视和认识,对自身整体的意识都不能忽视了身体的存在。20世纪增长的消费文化和时尚产业特别重视身体的表面。消费社会重视强健/美丽的身体,在这个消费社会的成长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方价值发生了主要的历史性变化。西方价值先是因为一些苦行原因强调内心控制,现在则因为审美目的而强调对身体表面的操控。这种身体的变化代表了西方价值的世俗化倾向。(29)这在一个消费文化的时代,如何让沦为鸡肋的诗歌吸引读者的眼球,诗人们也在做一些世俗化的尝试,那就是用“身体写作”的方式。其目的是用最直接的感官快感吸引读者对现代诗歌的阅读兴趣。在他们以为这样既可以挽救诗歌又可以保持诗歌艺术的先锋性。伊沙说:人之初,性本善。我在诗中作“恶”多端。

他说:没脾气的人,被认为是“纯粹的诗人“。”心平气和“成为一种风度。喜欢维持秩序的人,是既得利益者。他们怕“乱”。(30)在一个正统文化还占主流的社会里,用和传统诗歌观念完全不同甚至背叛的方式出现的诗歌表现必然引起权威的反对和舆论的哗然。这一类诗人的作品的确达到了这样的结果。他们的诗歌引起了一片叫好同时也有一片叫骂。其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对“身体的暴露”。在诗歌中袒露肉体或者传达性欲,几乎是让传统以为是“致命”的缺憾,但在他们手下运用的游刃有余。撇开消费文化的大背景,从整个艺术的探索来看,身体写作不失为一种对人类自身的反省和重视的方式,它们想表达出人作为整体的表现,这当然离不开最初的身体感受。而不论怎样表现,这样的诗歌最终表现的“性”或者“裸体”都是经过理性的筛选和经过社会化的情感,因此,从那些诗歌里我们能看到人心隐秘的痛苦和人类自古以来的矛盾挣扎。因此,在女诗人翟永明笔下的《女人》充满了身体的欲望和身体迸发出的情感,完全从自身出发,客观呈现出身体的需要。“今晚所有的光只为你照亮/今晚你是一小块殖民地/久久停留,忧郁从你身体内/渗出,带着细腻的水滴/ /月亮像一团光洁芬芳的肉体/酣睡,发出诱人的气息/两个白昼夹着一个夜晚/在它们之间,你黑色眼圈/保持着欣喜”她写道:“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我是如此炫目,使你难以置信”在更年轻一代的巫昂那里,性和身体更是直接而无遮拦地被放到诗歌里,但那种真实而真挚的身体语言暴露出的是人性的恐惧绝望和无奈。比如《母蟑螂》《婚后》《被窝》等。色情是性,但不仅仅是性,是被改造的性和被改造的“自然”,它包含着人类的喜悦和不安,恐惧和战栗。(31)这些特征在这一类诗人身上表露的非常突出。和以上两位相比,尹丽川的诗歌堪称另类中的另类,他对妓女心态和生活的认识和评价,他对都市妇女私生活的拆解,以及对女性性生活的单刀直入的表白都会令一个男权社会为之震惊。写满背叛和挑战的语言,甚至粗鲁地要和这个世界搞一搞的姿态,让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她的勇气,以及诗歌中对女性的自怜悲悯和愤怒。

十三岁时我问
活着为什么你。看你上大学
我上了大学,妈妈
你活着为什么又。你的双眼还睁着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一个女人
怎么会是另一个女人
的妈妈。带着相似的身体
我该做你没做的事么,妈妈
你曾那么美丽,直到生下了我
自从我认识你,你不再水性杨花
为了另一个女人
你这样做值得么
你成了个空虚的老太太
一把废弃的扇。什么能证明
是你生出了我,妈妈
当我在回家的路上瞥见
一个老年妇女提着菜蓝的背影
妈妈,还有谁比你更陌生
——《妈妈》

人和动物不同之处在于他恐惧、讨厌和拒绝兽性,人性就是在疏远、排斥和否定自然兽性的过程中被奠定起来的。人,就是要独立于自然和对抗自然。(32)也正是在这样的对抗中,女人感受到了自己的可怜和渺小,也感受到了妥协的代价。顺从自己的身体还是不断地去对抗她修正它,尹丽川的诗歌有着令人动容的力量。这样风格的作品在女诗人路也的创作中也不断闪现。她的《身体版图》表现的极为明显:我的身体地形复杂,幽深、起起伏伏/是一块小而丰腴的版图/总是等着被占领、沦为殖民地/它的国界线是我的衣裳/首都是心脏/欲望终止于一条裂谷/ /我把它横陈、折叠、翻转、弯曲缠绕/它属于水质,可随物赋形”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对自身欲望的渴望使得身体写作天生地成为女性的同盟。

而男性诗人中将身体语言应用自如而且较早从事这样风格创作的莫过于伊沙。这位以对传统的反叛和对峙态度出现的诗人,一开始就不为主流诗歌所承认,他最初的诗歌的反文化反崇高的后现代意识有着强烈的“新生代”诗人特点,代表作品有《车过黄河》《饿死诗人》《结结巴巴》等。到了新世纪以后的伊沙没有把自己的锐气有丝毫懈怠,而是以更英勇的态度直面现实生活,在处理日常题材上,可以用老谋深算来评价。更多的反讽和冷静的展示让他的诗歌充满“性感”。看他的诗歌从那些看似直接的感官感受里接触到他对文化的反思力量。他先是撩拨人的阅读兴趣,然后让大家感受到那撩拨后的快感:词语的快感。在消费文化中身体不再是盛满罪恶的容器,而且,世俗化的身体在卧室内外都可以拥有越来越多的展示机会。(33)伊沙清楚地知道要想让诗歌为大众接受必须采用的手段,同时他能清楚地认识到:“二十一世纪,我们面临的是一个确切无误的文化工业时代。当人们普遍为艺术的商业化而哀伤,我们也为生产的艺术化眼前一亮。既然文化生产已在囊括所有的艺术(和艺术创作者)-------它的正面阅读则是艺术,也必然契入生产中;当精英与大众的界线模糊,人群呈现多元,文化形态显露无中心、边缘化、都市状态,创新与锐利的声音就自然地也在这一公众的新语境中驰骋回响。”(34)所以,他想用他的诗歌更多地吸引人的眼球,因此,他追求他的知名度和点击率,并深知,在一个文化可以成为“明星”的时代,诗歌的制作可以更好看一些,在好看的同时给人以精神文化的力量。其实在90年代初他已经开始了他最初的身体写作,只是日后更加成熟完善。在《上乾陵》里,他用洞穿历史的眼光,用通俗的可触性极强的语言这样写:

我就不上去了”
我对于坚说
也对西敏说

我的意思是
我不想身受其累

还可以帮老于
照看他娇娇的女儿于果

在夏日正午的烈日下
我望着两人走上去
一个中国诗人
和一个来自澳洲的学者
一胖一高拾级而上——

两山顶上的哨楼
是女皇的乳头
他们从两山之间穿过
是走在女皇的乳勾处
翻过去就是其平坦的腹部
最终抵达的墓穴自然是阴道的干活

话说伟大的乾陵
就是一个死去的老女人——
大女人!那么放荡地随地而躺
大地随之性感
江山如此多娇
跳蚤虱子蚂蚁般大小的男人们——
孙子们!想上就随便上吧

历史便是当下史,就是被后人随意更改和随意糟蹋的东西,如同一个女人。诗人的理性并没有丝毫表露但却冷静客观地,富有性感的表达,让人在痛快的阅读里享受汉语言的魅力。另外他的《橡皮写作》《养猪的女诗人》等都用反语幽默的方式表达着一个成熟诗人对历史和现实的关注,而不是文字表面上的那样放松。这是伊沙的策略,也是他诗歌能让真正懂诗的人看着感动的原因。当然大量的批量生产似的诗歌创作让他的诗歌有些日常流水薄的感觉,无形中可能也会削弱他诗歌的锋芒。读沈浩波的那首《爱情生活》,你会感受到日常最庸俗的生活其实也充满了诗意,而这样的诗意在传统创作中几乎是不能显示的。但看似下半身,看似拉杂的生活却能反映出平凡的美好。
“所谓爱情生活/就像刚刚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的裤衩/湿答答的/直往下滴水/我们已经洗了一缸又一缸的衣服/老婆负责摁动洗衣机的按钮/我负责放衣服,搅衣服、捞衣服、拧衣服、晾衣服/还有第二天的收衣服/床单、毛毯和枕头套已经全都洗了/老婆兴奋得两眼发光(买的时候都没见她这样)/我涨红了脸,像一头蹬着蹄子的牛/使劲想把毛毯拧干/ /老婆说,“你真没用/拧毛毯你蹬腿干什么呀!”/ /“我靠,全都是你要洗的,/你也不来帮一把手”/现在我们已经开始洗到内裤/老婆说,内裤和别的衣服不能混在一起洗/ /“我靠,为什么呀?”/终于只剩最后两件/我把老婆的内裤捞出来/湿答答的/直往下滴水/这玩意穿在她身上和攥在我手里就是不一样/我绷开松紧带/一把罩到脑袋上/“你变态呀/头发脏不脏!”/ /“没事,我是光头!”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探索让人触目惊心中感受到阅读的快感和阅读后的会心一笑。而生活不过如此的感慨也就随即产生。这样的诗歌注定了是要和大众的阅读连接在一起,因此有了感人的魅力。

下篇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岛/造座小茅屋在那里,枝条编墙糊上泥;/我要养上一箱蜜蜂,种上九行豆角,独住在蜂声嗡嗡的林间草地。/ /那儿安宁会降临我,安宁慢慢儿滴下来/从晨的面纱落到蛐蛐歌唱的地方/那儿半夜闪着一片微光,中午染着紫红光彩/而黄昏织满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为从早到晚从夜到朝/我听得湖水在不断地轻轻拍岸/不论我站在马路上还是在灰色人行道/总听得它在我心灵深处呼唤”(《湖心岛茵尼斯弗利》)每每读到这样的诗歌,我们就会被那些扯动人心的安宁和安静的世界所吸引,它让我们的心灵世界突然沉静下来因为那些白日的喧嚣和浮躁而羞愧。于是,心就那么被触动了一下。这是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歌,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他还有另一首让大家广为传诵的诗歌:《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惟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也许这首诗歌在当下的诗人看来已经没有多少新意,甚至有些过于传统的单线直抒,然而这首诗歌的魅力在于诗歌在平静安详中显示出的豁达的人生境界,那种看破生死的眼光,以及对爱情的洞悉和坚强决心。由于对永恒主题的关注,朴素的情感直达人心的深处,这首诗歌赢得了它应该得到的尊重。同样在《柯尔庄园的野天鹅》里,在缓缓如画的意象中,人们忽然顿悟到天鹅与人类自身的命运如此相似,那份相似牵动了人心最柔软的部位。

对爱情的不懈的歌咏,我是说人们心目中永恒爱情的歌咏,这样的诗歌注定要成为感动人心的内容。在瑞典诗人卡尔费尔德的诗歌《野性的爱情》里我们又怎么不为那样的诗歌所感动:“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两人就一见如故/发誓要白头偕老/他们天真地嬉戏/诚挚地相许 并且/决心订婚时不去聘请牧师/在婚礼的宴会上/新娘美得像森林的女神”“俩人一起纵谈人生/可到海边流浪/也可遨游海角/可做叫化子/也可做小偷/世界就在他们的脚下”“纵是睡在干草堆成的小屋/仍可闻到芬芳的草味/可听见河边柳树沙沙地作响/夜是属于两人的/不管它多长”在看似没有任何意象的简单的句子里,好像情人间的话语,却传达着不简单的对爱纯粹的理解和向往。那种浪漫和终身享受的理想境界是人类向善向美的方向,是人类的渴望。当诗歌写出了这样的渴望时自然就会被读者接受和感动。
他的那首《圣诗和竖琴》这样写道:“当贫困把我们折磨得太久/请赐与我们圣诗和竖琴/请不要夺走我们身边的珍宝/更不要扫尽我们歌唱的欢情/让我们孤寂凄凉的残年/如翠野的风悠然吟唱/如海洋的波涛尽情欢鸣/ /请赐与我们一只温暖的火炉/让我们围炉分享面包/请赐与我们可依偎的胸怀/当欢乐落入无边的灾祸:/请赐与我们可信奉的信条/让我们安然走向黑暗的冥府”如同平民的祈祷,而这些最简单的祈祷却有直触人心的力量,它表达着最善良最美好的最朴素的感情和愿望。当你说出了人类最共同的朴素感情时,也就打动了无数人。

瑞典诗人拉格奎斯特在长诗《黄昏土地》中写道:“用手捂住我苍老的眼睛/它们曾是孩子的眼睛——/死者之屋/在晚秋的黄昏/ /有人步履稳重走进/把牛棚老灯挂在门前/再走进星光”这首诗歌整体的回忆和苍凉的基调让读者看到了对生命的疑惑、未来的迷茫、孤独的探索、岁月的追问。这一切都是所有人类必须面对的。当众多命题出现时,人卑微的灵魂怎能承受?!
在《小小的手。你不是我的手》一诗中:“小小的手,你不是我的手/在这茫茫人世,你是谁的?/我在黑暗中摸到你,不是我的手/但我听见有人在哭泣?/ /哪儿是你的眼睛?你的胸脯?/谁在黑暗中轻轻地哭?/小小的手,别哭!我的温暖抚慰你/在黑暗中,你并不孤独”。并非所有的哀歌都足以打动人心。这首哀歌取的是对年幼生命失去的悲哀,令人顿生怜悯。在一层层的感情推进中,我们注视到的是一颗痛失的心。

瑞典诗人奈莉·萨克斯的《忘却一切的女人》仍旧是写悲情,写岁月和命运,她寥寥几笔充满了情谊和开阔的眼光。让人们在阅读后感觉到历世后的大度和宽容。而每个人似乎都在向往这样完美的境界。“到了老年,一切都是无边的落寞/琐碎的事物如蜜蜂般飞去/ /你忘却一切言语和对象/隔着玻璃和石竹向敌人招手”。在《蝴蝶》中,诗人写道:“你的躯体描绘着/多么美丽的来世/你经过大地火焰核心/经过石质的外壳/被带到这里/那是用无常的尺所测量的离别的纺织品/ /蝴蝶啊/一切的生物都该休息了/生与死的秤锤/将和你的翅膀并起/下沉到玫瑰花上,沉没在/指向故乡和灿烂的光芒一起枯萎的玫瑰花上/ /你的躯体描绘着/多么美丽的来世啊/那是潜藏在神秘的大气下/那位帝王的标帜”借助美丽而孱弱的蝴蝶,诗人揭示着人类的生死命题揭示着神秘的命运,而其中贯注的阴柔之美和无奈感惊起人心深处的涟漪。
在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歌《处女》一诗里,我们能读到炽烈和永恒的声音,那样的声音是刻心铭骨的,是足以令人动容的。“喔 罗洛 拥抱我/直到把我焚毁/于黑树林的枝叶下/ /是你的爱像地下一声雷/而今我犹豫不定/是否与你共造世界/或携手共享天长地久/ /吻我吧 直到疼痛/到死为止”真挚的呼告,锐利而决绝,决不苍白,胜过任何千言万语的所谓盟誓。
瑞典诗人马丁松的诗歌《乡间暮景》则用对自然的人性化呈现,给大家暗示出一个宁静的境界。万物融为一体的和谐。“那谜团悄悄露出它的轮廓/在寂然的芦苇中织出一个黄昏/有一个没人注意的弱点/在这儿,在青草的罗网中/ /缄默的牲口用绿眼睛凝视着/在黄昏的恬静中漫步到湖畔/湖泊拿起它的巨大调羹/把清水送到大伙的嘴边”在德里克·沃尔科特的长诗《另一生》里,诗人写道:“矛盾的泪/我成了一个隐喻,但/相信我本是食盐一般的粗糙/ /我回答,安娜/二十年后/一个人只剩半生/下半生是记忆/上半生,在犹豫于/该发生/而未能发生的事,或者/ /不该发生/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她——一个护士/我——一个伤兵/曾有过/其他沉默,从没有这么深,曾有过各种拥有,从没有这么确定”同样是没有脱离爱情的主题,不管是幸福的不幸的爱情,经过诗人岁月和智慧的提炼,总有感动人心的力量穿越文字而来。诗人勘验了人的一生,勘验了爱情的力量。在爱尔兰诗人贾斯廷·希尼笔下,有一首《个人的诗泉》堪称写作的标本。他这样写:
“烂了的木板盖住了制砖墙里那口井/我玩味过水桶顺绳子直坠时/发出的响亮的扑通声/井深得很,你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有些井发出回声,有纯洁的新乐音/应对你的呼声。有一口颇吓人/从蕨丛和高大的毛地黄间跳出身/一只老鼠啪一声掠过我的面影/ /去拨弄污泥,去窥测根子/去凝视泉水中的那喀索斯,他有/双大眼睛/都有伤成年人的自尊。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完全是自然的呈现,非常客观的表露,却能达到逼真和撩拨人心的作用。让人在回味中体察人生的命运和自省。
在波兰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的诗歌《哈尼娅》里充满对低层人的同情和悲悯,这也是感动写作中最为可贵的品质。诗中说道:我从没有听见过她的欢笑和悲哭/她温顺谦和,对生活一无所求/伴随她人生旅途的只有阴影-----/这肉体的丧服/破损的手帕在风中呼呼直响。同样在《出生》里,我们看到了更感人的内容和情感,那是写给母亲的诗歌,而这样的诗歌总有写不尽的内容。

在诗歌的长河中一定有许多经典的作品因为我的阅读而忽略了,可我会尽可能地去阅读那些感动心灵的给我突然撞击的诗歌,那样的作品因为感人的品质已经越来越让我的阅读形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用朴素的感人的标准去判断一部作品的好坏。无论有多少人吹捧有多少媒体的炒作,我都深深地知道,好作品首先是应该从情感上征服读者的,只要把握住了这些,所有的技巧和才华才能得到体现,我深信那些貌似高深而被冠以才华横溢的大师级作品被忽视的毕竟是少数,而被人类世代流传的终究会因为它们本身的动人之处而世代流芳。综上所述,在外国诗歌中,那些感人的诗歌靠的也是诗歌传达出来的感人品质。它们主要集中在对爱情的情真意切的吟咏,对忠贞的大胆而锐利或者纯情而迷恋;对亲情的忘我和对故乡的无限关切;或者充满人道关怀地面对人类的战争或死亡,面对低层人的生存发出悲悯或抗争。人类的情感都是相通的,当一个诗人将眼光更多地放在对世界对民族对低层人类,放在对心灵对人类的孤独和人类命运的追问和关切时,共鸣是必然的,而且会持久。
诗人因为诗歌而得到生存。这样的生存就在于诗人始终关心到了人类共同关心的问题。我们因为感动而让诗人长留,因为感动而将诗歌的寿命无限延长。翟永明说:诗是对不可知世界和不可企及之物的永恒渴望;是对已有词语的改写和对已发现事物的再发现。(34)
柏桦说:诗和生命的节律一样在呼吸里自然形成。一当它形成某种氛围,文学就变得模糊并融入某种气息或声音。此时,诗歌企图去作一次侥幸的超越,并借此接近自然的纯粹,但连最伟大的诗歌也很难抵达这种纯粹。所以它带给我们的欢乐是有限的,遗憾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是不能写的,只是我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了这种形式。(35)我们深知,许多诗人可以无视读者的感受,为了他们的诗歌理想在不断探索,他们献身艺术的精神值得赞佩,而我更赞美那些为了让诗歌在当代让更多读者接受和领悟的诗人,他们是需要高超的技术和同样寂寞的创作心态的。因为让更多人理解和感动需要一颗忘我的安祥而激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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